就让38岁的詹姆斯，再许一个愿吧…



1984年的这一天，阿克伦市的16岁少女格洛丽亚诞下一子，取名勒布朗-雷蒙德-詹姆斯，LeBron里的Bron，大头娃娃的意思。38年后，大头娃娃妆容肃穆地坐在媒体室里回答各路媒体抛来的问题。

记者问他会以何种心态迎接38岁生日，詹姆斯不假思索：

“我每天都会有很多想法……”

“包括我们如何在赛季进程中变得更好，还有我们如何从一场比赛到下一场之间变得更好。我会考虑我还要打多久的比赛。”

“我会想到，从球队的角度来说，我不想在这种水平下结束职业生涯。我仍然有能力竞争总冠军，因为我知道，我仍然能为任何一支拥有正确拼图的球队带来一些东西。”

“我会想到我的儿子即将从高中毕业，马上要进入大学，而我还在打球。而我的小儿子明年就进入高三了，我还要错过多少时光。”

“所以，在每一天，每一周，每一个月里，我会对所有事情都想到一点。我会想到当我从这项比赛中退役后，我将要见识多么广阔的世界……所以，我会有许多想法。但总体而言，这是一段不错的旅程。”

总体而言，这是一段不错的即兴发言，应用了最稳妥的“总-分-总”结构，一个中年男人被问到生日感言的时候能够公开讲出来的东西大抵如此：

你的工作，你的孩子，你的家人，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应该传递出一种“老实说我过得还不错”的情绪。因为你不是18岁，不是28岁，也不是48岁或者58岁，在38岁这个档口上，你有了足够的阅历，未来却依然漫长，在某些场合下你是一个逐渐熟练的爹，在某些场合你更多扮演孙子的角色，就这个年纪而言，你正处在一个既不能“强说愁”也不能“聊发狂”的阶段，需要展现一点积极，但也不宜太多，免得被人说成轻浮。

当然詹姆斯的发言显然会和普通中年人在办公室的发言不会完全相似，至少影响面不会一样。他依然是这个联盟最有权势的球员之一，2003年出生的球员正在逐渐站上舞台。20年后，他仍是这个联盟里场均得分最高的状元，他的场均27.8分排名联盟第9，场均35.8分钟出场时间排名联盟第19。

当然这些小小的成就和他即将成为联盟历史得分王的伟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按照职业生涯场均27分出头计算，他超越贾巴尔的日子有可能落在2月11日，那一天湖人客场挑战勇士。冥冥之中的好日子，老詹一生所遭遇最伟大的对手，将见证自己完成另一项注定伟大的成就，恍然间会让人找回一点重返2016的感觉。

但在这一天真正到来之前，有人要比詹姆斯更早体验时光回溯的快感。圣诞大战这一天，詹姆斯完成一个小成就，他超越科比成为历史上参与圣诞大战次数最多的球员，但快乐毫无疑问属于德克·诺维茨基，达拉斯的旧主。

詹姆斯在自己的第17次圣诞大战中砍下38分6篮板5助攻，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38岁的球员应有的表现，而在20年前他参加自己第1次圣诞大战的时候也砍下34分，对面的麦迪说：“这根本不像是一个18岁的孩子能打出来的表现。”

德克经历过麦迪，也经历过詹姆斯，甚至他也经历过自己第20个赛季，由他来点评詹姆斯的第20个赛季显然就很令人信服，他说老詹第20个赛季打出来的表现令人生畏，“而我第20年的时候球队就像用手推车之类的东西把我推来推去了。”

圣诞这一天老德克现场观摩了自己后仰跳投的雕像揭幕，最可怕的可能是连雕像踩着的那块地板都带着后仰的角度，他又看着东契奇带着自己的球队战胜詹姆斯的湖人，这也许是他一生中第二美妙的一天。

在如此美妙的日子里奉承老对手再合适不过了，德克说没想到詹姆斯在自己第20个赛季还能打得这么好，如果他在总得分上超越贾巴尔的话，“我都快找不到支持迈克尔·乔丹为历史最佳的理由了。”

詹姆斯的运动生涯如此长寿，迄今仍能拿出如此卓越的表现，在历史总得分上还超越了贾巴尔，老司机因此将詹姆斯视为历史第一人的心显然是真诚的，理由是充分的，尤其考虑到他还曾经在总决赛里战胜过詹姆斯的话。

这场比赛过后，詹姆斯除了要回吹德克是历史最伟大国际球员外，还要对记者“你将来也会有雕像”的恭维表示“希望如此”，最终一切又要回到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上来：

“你还相信球队能从泥潭中走出来吗？”

自35岁的詹姆斯在2020年为湖人拿下一个冠军之后，36岁的詹姆斯在21年收获了人生第一次首轮出局，37岁的詹姆斯在22年收获了人生另一次无缘季后赛。如果从湖人的角度来看，那就是詹姆斯之前4年时光里，他们有2次没进季后赛，1次倒在首轮，以及1次总冠军，而在湖人队史上，凡是为他们拿过冠军的巨星，那些我们熟悉的名字，那些曾经的老大们，从未只将球队带进过1次总决赛而已。然后才是本赛季，他们至今仍以14胜21负稳居西部倒数第3，就排在雷霆后面。

记者关于泥潭的形容并无不当，詹姆斯的回答也相当职业：“我可以说自己有信心。当然我也可以从另外一些角度去看这个问题，譬如，你还要努力把自己从坑里挖出来多少次，直到你已经被埋实了？”

詹姆斯在圣诞节的回答，和他在畅聊38岁生日感悟的发言有太过明显的暗合之处，詹姆斯在挖人的话，那么是谁在夯土？看起来是湖人；詹姆斯还有冠军竞争力的话，那么谁有正确的拼图？看起来不会是湖人。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解读，因为这已经是湖人和詹姆斯关系中一条再清晰不过的线索，詹姆斯要的是现在的胜利，要的是湖人立即补强球队，湖人要的是——据最新消息，他们要的是“以平稳的阵容度过这个赛季”。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当一支球队烂成如今这幅模样的时候，詹姆斯在38岁生日之前的发言已经是十分明显的指向。

但詹姆斯很早就已经提出了类似的观点，他疯狂点赞那些为了冠军不惜任何代价补强的总经理，他在续约之前谈到了自己和儿子打最后一年的计划，他没有明确说出那句话。

媒体可以推论他对管理层迄今的行为相当不满，而且这确实很可能就是指向真相的推论，也许就是詹姆斯本人想要营造的那种媒体效果。

但除了在这些发言或者社交媒体上闪烁其词，詹姆斯在直接面对球队是否需要补强的问题时，他在半个月前的回答是“我不知道，这不归我管”，他在一周之前的回答是“我可以说自己有信心”，而就在38岁感言之前，他实际上也收获了一个同样直接的问题：“你觉得咱们湖人是需要补强呢还是需要更多时间来磨合？”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来磨合、训练。”

詹姆斯之心路人皆知，但他咬碎钢牙，还是把那句话吞在了肚子里。他的社交媒体上有一大半时光都在自我肯定，在说自己仍有冠军竞争力之前，他说自己想要当GOAT，就不能有任何弱点，他用拙劣的手法PS了一张自己在国王主场练球的照片——把看台顶上的国王字样KINGS里的这个S抹掉了。

詹姆斯仍然是那个骄傲的国王，或许还有些自负抑或自恋，但他就是说不出口那一句“给我把那两个fucking选秀权用掉”，哪怕这个fucking里面也有他挚爱的king。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以为詹姆斯在逼宫，就像他生涯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难道不是他本人开创了巨星操控管理层的时代吗？难道他不是那个被称为詹经理的人吗？但事实的另一面是詹姆斯从未在合同期内走进总经理办公室要求交易，他也从未告诉媒体自己想要离开某支球队，他胁迫球队屈从于自己的手段是合同本身，是劳资协议赋予他跳出球员选项的权力。

但现在这种感觉似乎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詹姆斯到了这个年纪和这个历史地位上，还不能像当代其他巨头一样撒泼打滚呢？他近年来混合中年人特有的追忆前半生式不疼不痒的抱怨令人心疼，就像幽暗的KTV里那个你想劝他别摸了唱首歌吧的大哥，当灯光亮起结账散伙的时候，他又正襟危坐端着话筒唱起了朋友一生一起走。詹姆斯一路走到这里，当然值得来上那么一次真正的逼宫或痛快的交易申请，让职业生涯的那些所谓改变历史的黑暗名头变得更为真实——哦，原来他刚刚才和湖人续约，他无法在本赛季被交易，他能做的事情只有在浓眉终于再次倒下后恨恨地删除自己年头发表的那条“我的职业生涯再也不能再也不会错过季后赛了”的推特和说一些看似含糊不清实则含义明确的话了。

其实这并非是詹姆斯的专属技能，这也许是所有到38岁年纪的中年人都可以也应该掌握的一项技能。对很多事情，这个年纪的人当然会有想法，有太多想法，我们身体里18岁和28岁的自己并不曾不留痕迹地突然抽离，他们仍然在那里呆着，在大脑和良心中盘旋，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些想法通常不会转化为直白的表达，因为我们都到年纪了，都到拥有软肋的年纪了，我们最擅长让一段话说像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而你要是说我说了什么，那是你说的，你要说我什么都没说，那是你太蠢。

詹姆斯的年龄是一把尺，丈量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青春。很显然在走完37岁这一程来到38岁门口的时候，他会有许多感慨，他会感慨自己蠢且不自知，在年头发出那种“必进季后赛”最终却授人笑柄。

他会感慨不自量力，在广告片中宣布战胜时间老人，于是在年中浓眉崛起后倍感希望又在年末浓眉伤退后坠入绝望，他会感慨自己宛如一盒名牌香烟落入穷人口袋，发现除了被抽光成为遍地烟蒂之外不会再有任何附加价值，而最后的感慨则在于，他必须直面这种命运，且无从藏匿，从失望到更深层的失望，这是每一个中年人来到这个年纪大概率会去面对的命运：他们的面前有很多门，但每一扇未知的门背后，更可能的存在是修罗场而非桃花源，这些中年人只是被时间推搡，然后很匆忙又草率地进入了那扇门。门后也许有人为你点起蜡烛，也许有人为你高唱生日快乐，但当你双手合十双眼紧闭，你终会发现自己再也许不出那些牛逼的愿望，内心只剩一片空白，你还管这叫做宁静。

詹姆斯38岁的门后，是一根标注38387字样的蜡烛，而当这根蜡烛被吹灭之后，他又会许下什么愿望呢？是该“去见识多么广阔的世界”了吗？又或者继续往下走，看看要当GOAT的话还需要弥补哪些弱点？

施罗德曾经用德语告诉家乡媒体，说詹姆斯打算打到45岁。

我想了一下这件事，这意味着至少我还能再赚8篇和詹姆斯生日有关的稿费。但我又仔细琢磨了一下45岁这个数字，一个45岁的锅炉工还在写一个45岁的运动员，怎么想都有点惊悚。

施罗德还作了一番解释，他说詹姆斯打到45岁很有必要，一方面是“NBA需要他”，另一方面“能够和俩儿子在一个联盟打球该多特别啊”。NBA需不需要一个45岁的詹姆斯姑且不论，但如果詹姆斯真干到45岁，那据我观察，他不但能迎来和两个儿子同时在NBA打球的时光，还很有可能亲眼看着俩儿子退出联盟。